有时候我觉得我的母亲就像一个奇怪的NPC,总是会在聊天过程中掉落一些惊人的消息。
那也许是一个普通夜晚,母亲不想做饭,于是我们一家轻奢了一把,去吃西餐。
在等待上菜的过程中,父亲按耐不住烟瘾,离席出去了。卡座上只剩下我和母亲两人,一开始只是漫无目的的闲聊,突然,母亲压低了声音:“其实在你之前,我还怀过一个小孩,只是大概两个月的时候,他的心跳停了,死了,就把他流掉了。医生说那么小的胎儿也没办法确定男女。”
“啊……”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样子吗?”
母亲只是接着说:“是啊,如果那个孩子顺利长大的话,也许你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啊……”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所以人生无常,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奇妙吧?”母亲最后落下了这样的总结,随后她又补充道,“不过你别让你爸知道我跟你说过这件事。”
我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父亲抽完烟回来,刚好开始上菜。我埋头吃饭,好似刚才无事发生。
母亲会偶尔掉落稀有情报,其他人也会偶尔掉落关于母亲的过去。
我的父母与猫叔还有珍姨认识很多年了,猫叔和我的父母都是糖厂的工人子弟,从小就一起玩,还都是同一年出生的,所以在学校里也当了好多年同学。猫叔叫猫叔是因为大家都叫他阿猫,大家都叫他阿猫是因为他的名字里有一个“茂”字,他本人其实属狗。珍姨则是在和猫叔确定关系之后才和我的父母认识。
我的父母经常与猫叔珍姨一起吃宵夜,有时我也会跟着去蹭吃蹭喝,男人们在喝啤酒,女人们在喝汽水。我上大学之后曾经自告奋勇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可是我只能喝出无尽的苦涩,看着我扭曲的面孔,猫叔催促着父亲把我那杯几乎没动的啤酒拿去喝,珍姨问我要不要喝汽水,我挫败地点点头,此后,我在这种场合几乎都只点汽水或者果汁。
猫叔和珍姨有个儿子,前几年还能经常见他们一家三口来吃饭的,最近也只有猫叔和珍姨两个人来赴约了,儿子只是露过几次面,匆匆吃几口就赶着去下一场了。
“大个仔咯,有自己的世界咯。”儿子离席之时,我的父亲这么调侃道。
猫叔顺着父亲的话怨道:“晚上出去玩个尽兴,白天就关上门睡觉,这小子还把女朋友带回家了!上次阿珍一打开房门发现有个不认识的女孩子站在那给我们吓得。”
猫叔喝了一口,接着说:“你们就好咯!你看嘉欣,多听话。”
我的母亲仿佛是听到了多么荒谬的话那样:“去,她哪里听话啊?她也是个顶心顶肺的。她要是真听话,我都不用这么劳心劳力了。”
我嘬了一口汽水,不以为然。
“那不就像你咯。”猫叔笑道,“你那时不也是好有个性的吗?那时体校来挑人,挑到你这个长跑冠军,你一开始不是答应了吗?怎么到最后突然变卦死活都不去了?华姨后来说起这事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母亲挥挥手:“讲这些干什么?喝酒吧你!你这杯一口都没动呢!”
猫叔低头一看,本来快要见底的杯子不知何时又装满了金黄的啤酒,父亲举起自己的杯子正等着与他碰杯,猫叔恍然大悟:“你们两公婆算计我!”说罢,他笑着与我的父亲碰杯,清脆的声音为这个小插曲画下了休止符。
我用手肘碰了碰母亲:“你还被体校看上了啊?”
“多少年前的事了。”
“那你怎么不去?”我不依不饶地追问。
“不想去就不去,问那么多干嘛?”母亲一下夹了几条青菜到我的碗里,“吃菜,你都不吃菜的,小心拉不出屎。”
“别在吃饭时间讲这些。”我把青菜夹进口中,假装不知道那碟青菜起码有一半都已经进了我的肚子里。
我嚼着青菜,感觉母亲的回答很熟悉,再想一想,当年我不也是这么回答她的吗?
小升初那会,有些学校可以自主招生来着,一开始是学校的老师推荐我去报名了某家学校的初试,我懵懵懂懂地参加了,然后就收到了复试的通知。
然后我把复试翘了。
母亲问我复试情况怎么样,我对着她不会撒谎,只能支支吾吾地糊弄了一下,后来她在家长会上知道了实情,回来质问我:“你为什么没有去复试!”
“不想去就不去啊。”我撅着嘴,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这么生气。我知道那家学校离家很远,如果我去了,那我就不能经常和朋友们一起出来玩了,我想和我的朋友们去同一间初中,但是这些理由我从来都没有说出来。
“那间学校多好!外国语学校!在全广州都叫得出名字的!”母亲看样子真的气得不行,“你怎么这么任性!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放走了!我真的……我真的……哎!”
此后的两个月,母亲逢人便说起这件事,脸上是满是遗憾。别人就安慰她:“不是还有派位吗?你到时候第一志愿填那家初中总不会飞了你吧?”
那家初中,我们这个片区最好的公办初中,以优异的升学率成为母亲的下一个希望。
小升初排位的志愿表是母亲帮我填的,一般来说这种只是走个过程的派位,只要第一志愿填完了,几乎所有人都会心想事成。
结果我的派位飞了。
我被派到的初中,在志愿表里排倒数第二。
得知结果的那一天,我哭了一天,所有人都心想事成的第一志愿,只有我被飞了,还有就是,我的朋友们都被派去了同一间初中,只有我在别的学校。
此后的一整个暑假,我妈逢人便说起那场我没去参加的复试。
九月份新学期一到,她也不再提起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