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外婆说过,我的外公很喜欢我的母亲——这个家最小的女儿。
现在我已经无法向外公求证了,因为他已经驾鹤西游许久了。从外婆那捡到的只言片语告诉我,外公对我母亲的确实是存在偏心的,比如说外公会打其他的孩子,却从未打过我的母亲(不过外婆倒是一视同仁打过所有的孩子)。外婆认为母亲身上的“坏脾气”正是外公偏心纵容的产物。
仔细回想一下我父母之间的相处方式,好像有时能够看到一些“坏脾气”的尾巴,但我却无法准确描述出细节,或者说,我只能通过父亲一如既往包容的态度来倒推出母亲曾经受到的偏爱。
我想,母亲的“坏脾气”在生活和我的摧残之下已经收敛了很多吧。
然后,这个“坏脾气”似乎就轮回到了我的身上。
我也是被父亲偏爱的女儿。
我不想被补习班和兴趣班占据看电视的时间,我的课外时间便受到父亲的彻底保护;我想吃麦当劳,在母亲加班而他留守在家的星期六,午饭就是无视健康发育的麦当劳汉堡套餐;我想要的东西父亲都会尽可能地满足我,而我只要开口说出来就好。
相对于父亲明显的宠爱,我的母亲和很多其他的母亲一样,有爱,但是不说。
我的母亲曾经对当时还在上小学的我说过:“我其实不想要小孩的。”
很坦诚,但也很震撼。对于已经作为 “结果”而存在的我来说,这句发言确实很炸裂。
我还记得当时我们俩在马路边等红灯变绿,母亲说出这句话就像说出“今天天气很好”那样平静,而我的耳朵里被扔下了一个类似“今天就是世界末日”的炸弹。
“那你爱我吗?”我慌不择路地抛出了这个问题,我那时还是个小学生,思维还是一根二极管,无法将“母亲曾有丁克想法”和“母亲是爱我的”这两件事分别看待,只觉得“母亲不想要小孩,我是小孩,母亲不爱我”。
母亲握着我的手,说:“我当然爱你。”
母亲当然是爱我的。她会在我因为不想写作业崩溃大哭的时候用更大的声音骂我让我接着写完作业,她会在我发烧陷入眩晕的时候陪我坐在急诊室的椅子上等我打完吊针,她会在我发脾气誓要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的时候抄起晾衣杆抽我,她会在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给我倒一杯水说是给我补水的,她会在我考试成绩下滑的时候厉声质问我为什么,她会在高三成人礼给我的信中首先写下希望我永远都能平安快乐……
她表现爱的形式既有着传统甚至有些腐朽的打骂,也有着所谓“新潮”的教育方法。我记得我还小的时候,母亲还是会看各种“育儿书籍”、“教育宝典”,一边告诫自己对我要用积极的“鼓励式教育”,一边在忍无可忍的时候抄起晾衣杆奔向已经顶了她很多句嘴的我。
她爱我的方式就像一个弗兰肯斯坦,落后的进步的,柔和的过激的,她从自己的父母手中接过“棍棒底下出孝子”,又自行探索出“尊重孩子作为一个独立个体”,古今交错,最终打磨出了这样的我。我不会百分百认可和接受母亲的教育方式,但我永远都会相信母亲是爱我的。
怎么感觉像是被PUA了之后还在为“犯人”辩解。不过我也可以很大方的承认我的家庭并非是一个完美符合更加现代的美好的教育观念的家庭,我的父母还是有揍过我,等我进入青春期了也试图想要打回去(可是我打不过两个人),我们也会吵架,也会冷战,也会剑拔弩张,这并不是什么很坏的事情吧?反正吵了十几年、闹了十几年,我们还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如果,要是如果我以后有自己的小孩,我会因为小孩不乖揍小孩吗?我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打小孩当然是不对的,可是,绝对的暴力在很多时候又能够快速镇压所有问题,太高效了,实在是有些吸引人。
不,我也许不会有自己的小孩?我可能不会结婚?甚至说我会一辈子孤独终老?
我才20岁,连我的大学绩点都是一个未知数,又怎能轻易妄言人生呢?
想当年,我在念初中的时候,曾经傻乎乎地对同学说,我要改掉易燃易爆炸的坏脾气,找个好男人,生个乖小孩,以后当一个贤妻良母;上了高中却又说男人算什么,我要当单身主义者、丁克主义者;现在上了大学,反倒开始说人生无常,打边炉放粉肠,感情的事情顺其自然,等待并心怀希望,但是小孩是真的不想生。